沧海月明

存戏文的小号。

认主戏,秋田藤四郎第一视角。

    致主君:

      拝啓。

    还没有像其他兄弟一样踏上远行的路却突然给主君写了封信,您会感到惊讶吗?“明明在本丸的大家都朝夕相处、每日相见,为什么秋田要用上联络他乡友人的方式呢?”如果不好好解释一下,您大概会很疑惑地问我吧…?

    嗯…言语固然方便交流,只要张开嘴巴、舌齿轻轻磕绊几下,想要让对方知道的事情和话语就可以跃出唇面、轻松地传达。但是有些话呀…明明早在心底酝酿好、喉咙也没有发炎疼痛,却难以发出声音将它们诉出。因为是要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如果面对面倒是有点…羞涩于开口了。这点,主君可以理解吧…?因此,我才想拿起沾满墨水的毛笔,将斟酌许久的话语凝在毫尖、让它们变成一个个黑色的细小花朵绽放在纸上,并向您传递我的心意。

     主君,您知道为什么我在获得人类身体、被召唤到现世的那一天,坐在回廊上仰望了天空许久吗?太阳西沉后才恋恋不舍地回屋睡觉,还被兄弟拍着肩膀开玩笑说“秋田的魂被天空勾走啦”什么的…其实他们没有说错,回想起来,我的唇角也在情不自禁地往上翘呢。

    抱歉、似乎稍微有点说远了,那么现在开始切入主题吧…!…那是因为呀,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如此广阔、完整、湛蓝色的天空了。被带出锻刀室、跟着前辈们认知本丸的每个场所时,目光一转投向天空的刹那,就难以移开。

    是的、是的…我不是盲人,也并非从未见过天空的模样,只不过那是太久以前的事情,因此有些陌生了…承认自己出门太少还是有点难为情,但事实如此…!

    在如今已经成了历史的、群雄争霸的时代,我最后一次见到无边无际的天空正值夕阳西下。太阳在缓步走向山后,赪赤的火烧云融入天际线里一片橙黄,像是一把天神大人撒下的荒火,要将屋舍、归鸟、枫树松竹付之一炬。当时我也站在门前久久地凝望它,直到目睹夜幕驾起月亮和星辰将最后一丝白昼残留的光吞噬殆尽才回屋。我从当时的局势和实季大人的神态上知道了这件非常非常…残忍又无可奈何的事情。实季大人鬓角早已染上数缕霜白,舒展的眉被揉皱蹙紧、明亮的双眸里也不知何时密布愁云。亲眼看完过他的一生,其中一幕幕景象还历历在目——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到落魄失意的老年,仿佛被幽禁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他从干哑的嗓子里挤出一声长叹,不刺耳,却比豺狼的吼叫还令我鼻头酸涩。

    从那个无眠的夜晚以后,我伴随在实季大人的身边,同他一起蛰居了三十年之久,最后目送他的生魂离去,肉体归于尘土…那如同噩梦的三十年,我只能通过窗棂向外窥视天空,它被木头花格切割成碎片,局限在狭小的一隅。

    ……自然明白,天空没有改变,它依旧笼罩着世界、敞开无垠的胸怀迎接直飞往云端的鸟儿,仍会在入夜时抖开黑色的披风、银河里豆大的群星像宝石一样镶在其中。是我、是我们,是实季大人和彼时的秋田藤四郎失去了宝贵的自由、被禁锢了呀,分给我的天空也骤然变得破碎窄小,这是…能意料到的。

   刀刃生在镰仓、神识醒于战国时期的付丧神尚未拥有实体时,任何选择的自由与机会都不属于我,即使想倒杯茶水也是奢望。半透明的手无一例外地会穿过杯子、穿透一切器物,最终掌心里依旧空无一物——抓不住任何东西;灵力太薄弱,离本体刀稍微远一点身体就会慢慢消散、回到原来的位置,如此弱小又无能为力呀…更别说跑出府邸、在四季的美景里都能自由自在地漫步了。

     不过,正因为曾经体会过这样的不幸,才使我对您愈发感恩——悲伤的刻痕越深,其中越能承载更多的幸福。

     自实季大人长眠后我也陷入沉睡,用残留的意识朦胧地感知着外界。不知道过了多久,冥冥之中似乎在夜海里捞到了一朵在细芯上跳跃起舞的烛光,旋即被温暖的灵力唤醒。迈开步子从炸开的一片绯红樱雨中走出来,听见自己的左胸膛里传来心跳的节奏…那一刻的心情,真的是、真的是,难以用言语形容了…喜悦、激动、兴奋、忐忑……许许多多人类才能体会到的感情糅合在一起,“幸福”就这么突如其来,恍如一场美梦。但我很快就明白这不是幻梦一场,而是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的美好。

    第一次品尝糖果的甘甜、第一次围绕后山的万叶樱和兄弟们嬉笑着玩捉迷藏、第一次挽起袖子干农活和观察叶子上的小虫、第一次被拥入怀中时感受到来自人身的温暖……主君教会我了太多太多“第一次”,这份感动早已永驻我的心田、在里面扎根发芽、从名为「秋田藤四郎」的灵魂上开出花朵来。只是一句简短的“非常感谢”、不,再多感谢的话语都不足以表达我对主君的感激之情。

     得到生命的同时,您也赐予我了选择的权利。无论是小到今天的晚餐想吃什么、去万屋买仙人团子还是便当的琐事、大到领队出阵时选择向哪边前进,您都将选择权毫无保留地给了我……对于人类来说稀松平常的小事、对于曾经的我来说是遥不可及的愿望,现在统统成真了。无数次幻想中的时刻和情景被一双纤柔的手捧到面前,既然我接下了主君的善意,便万万不可辜负您对我的信任与关心…!

   如果话语表达不尽然,就应该以行动作为回报。现在的我是主君帐下一振短刀,无论是随侍身侧的相伴守护、还是奔赴沙场为您斩尽敌人的厮杀,都请放心地交给我吧——!毕竟秋田也是「藤四郎吉光」的一员,自然不能落后于兄弟们。赌上吉光名匠之铭、前主的荣光、七寸四分的锋利刀刃,必将满心忠诚与捷报一同呈奉于您!

    我无惧疼痛、也不怕狂风暴雨,即使刀装破碎剥落也决不胆怯畏战半分。和同僚们共同生活在本丸的时光里的一点一滴、您的叮嘱和温柔构成了我的城池堡垒。它比任何石瓦都要坚硬百倍,什么样的苦难伤痛都不能令它动摇半分;只要我心念永恒为守,它就坚不可摧。

    今后也请您任意吩咐我吧,为了守护主君、为了保护同伴,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秋田藤四郎
                                                                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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